close
曾經,我以為對一個海外遊子而言,最難堪的是趕不上見至親的最後一面,年紀越大越能了解到,為什麼古人說,父母在不遠遊。半個地球,16個小時的航程,加上來返機場的時間,總是20多個小時才能克服的空間。曾經,我以為那會是人生最狼狽的經驗,直到今年11月我急駛在去甘迺迪機場的路上,想到人生種種的無奈,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奔喪的歷程豈是20個小時的煎熬就能了結的?

二胎房貸

今年6月回台時,發現媽媽二年前割掉的腦瘤又回來了,壓迫到她使用右手的能力。當時立即安排做了石加碼刀,可是一個月後就發現這次腦瘤來勢洶洶,治療的效果遠不如二年前來得有效。醫生說腦瘤的位置影響到行動及語言能力,傳統開刀風險太大……原來的肺癌除了繼續蔓延到腦,肺裡也出現了新的小腫瘤,過去這二年的化療及免疫療法都已經幫不上忙了……

一種奇特的心路掙扎,就在一次又一次的通訊後慢慢展開了。

「媽媽晚上起來上廁所跌倒頭撞破了,住院了。才發現她腦壓好高,難怪走路不穩。偏偏很多事她還堅持要自己來……」我聽了苦笑,心中卻在淌血。媽媽是一個非常獨立堅強而且仁慈的長者,不喜歡麻煩別人,卻碰上這棘手的癌症。

「腦部內科要我們回胸腔內科,胸腔內科又要我們回去調以前的資料來看DNA適不適合另外一種新的免疫療法……」哥哥總是能很沉穩的告訴我媽媽治療的計畫。我可以想像這麼多年來他用多麼大的耐心來爭取醫院給媽媽最好的治療。對醫院來講,也許這只是一個癌症四期的病人,一個在統計上低存活率的數字,可是卻是我們最親愛的媽媽,我們心中最重要的支柱。

10月中了,匆匆決定回台灣去看媽媽,難道我那時候就有預感了嗎?醫生還是沒有找到對策。媽媽是一個生命鬥士,她是寧可揮棒落空出局而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和媽媽談到在飛機上看到的一部電影,裡頭說:「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時候有遺憾」。「媽媽,妳要撐住。我12月中再回來。」

我嘴巴交代著,心中期盼著到了年底可以再好好多陪一下媽媽。誰知我低利當鋪借錢好嗎一上飛機,媽媽的情況竟急轉直下迅速的惡化。

下飛機,打電話回去報平安時,姊姊告訴我「媽媽昨晚發燒,翻白眼,嚇死我了。以為媽媽就要走了……」我心裡想著那個局面,想像家中的忙亂驚恐,說不出話來。

後來媽媽出院了,我心情稍微好一點,哥哥告訴我媽媽又去住院,準備做MRI,看看腦部的狀況,再研究有無積極有效的療法。我默禱「上天啊,我要求不多,給我們一絲希望吧。」可是哥哥底下的話又把我推入谷底,他說:「媽媽現在無法自行站立,體能較兩星期前衰退不少。有更新的情況再跟妳說……現在一個人根本抱不動她……」姊姊說現在媽媽要人餵,可是常常食物放在嘴裡忘了嚼……病魔是一天天的得寸進尺。

每次掛上電話後,就像被吹入江面上的雲,散成濃霧,輕飄飄、虛盪盪的,彷彿身體已不屬於自己,整個心是空的,恍恍惚惚不著邊際。要不就像經過一場大雨,我是那沾濕黏在地上,不再是個輕盈可以到處飛揚的柳絮,而成了沉重呆滯的廢物,再也飛不起來了。

有時面對可能要失去親人的悲痛惶恐反倒勝於真正失去時的傷痛。我終於知道詩人說的「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雨餘黏地絮」的空虛與沉重。

11月13日,哥哥打電話來,「醫院需簽急救插管同意書,媽媽清醒時反對氣切,妳的意見呢?」女兒在旁說,這不是討論過了嗎?為什麼又再猶豫?她還太年輕,不知道猶豫是因為我們不捨。不知道猶豫是因為我們慎重。二個小孩問舅舅有沒有要我們回去。我突然了解到哥哥不會開口告訴我「是時侯了,回來吧」,因為他一這麼說,就是放棄希望了。他只說你們還是照原定計畫12月中回來吧。可是我知道我該趕回去了。

搭上當晚的飛機,15日凌晨到台灣,回到家才發現我還是太晚了。媽媽在14日晚上走了。沒有捶胸頓足的大哭,沒有力竭聲嘶的激動,眼睛是乾的,因為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加上與親人團聚回到家的感覺只覺得好安慰,只覺得媽媽沒有走,只是不在家而己,就好像你去看一個好朋友,卻沒有碰上面,你難免有些失望,可是好朋友還是好朋友,不會因為她不在家就變成不是你的好朋友了。也許媽媽不等著看我最後一面就是要我知道她沒有走,她永遠是我的好朋友。

告別式結束後我回來美國了,真有恍如隔世滄海桑田之感,回到了當天匆忙離去的家園,牆上還是掛著媽媽的畫作,案前的照片還是有她的笑容,連所有的盆栽都還是活得好好的,什麼都沒有變,可是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我的媽媽走了。

(中國時報)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qea840e6y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